談談心｜回首向來蕭瑟處

我是臺南人，但我10歲開始就在北部生活。尷尬的是，我的家人在我出國後搬回南部，導致雖然我的生活圈/朋友都在北部，但我卻沒有棲身之處。今年回台在北部那幾天我借住在L家，L是我唯一還有聯絡的國小同學，從小在她家出入，他父母也視我如己出，不過說起來我跟L算是不打不相識。

小學四年級時，我從鳥不生蛋的台南鄉下轉學到板橋，雖然我不記得，但據我媽說剛開始我不太能適應北部的生活。那時候的座位流行五、六個人一組，L是我們那組的組長，負責收聯絡簿跟作業，但我們這一組老是因為我而收不齊，讓組長L非常、非常討厭我，甚至一度還對我拍桌大吼。

記得有一陣子，班上有一些女同學會私底下捉弄我，可能也因此讓我養成了一張撲克臉和輕微社恐。後來我受不了，和老師吿了一狀，再拿出我媽是教官再吵就殺去你家的氣勢（不知道為什麼當年的小孩和國小老師很怕教官），從此再也沒人對我惡作劇。大概也是那時候開始，L對我釋出善意，後來我們常常玩在一起，喜歡電玩的她發現了我生理女背後潛藏的宅男氣息，常常帶著各種電腦遊戲來我家玩。

小學畢業的那年夏天，家教甚嚴的L家決定把L送進板橋一間升學補習班，許她一個美好未來。可能剛好補習班離我家很近，或是看我整天晃來晃去沒事幹，L邀請我一起去考入學考當墊背，我就欣然接受了。

然後不意外，我們雙雙落榜。

L媽不死心，帶著L以及買一送一的我去跟班主任求情，終於把我們送進去，從程度最差的班開始上起。現在想想，L媽真的是改變了我的人生啊。

原本應該美好快樂的暑假，我每天早上九點到十二點都在補習班上課，中午下課後考試必須超過80分才能回家，否則就得一直補考，每次考卷內容還會變化。於是乎，程度差到連A-Z都背不出來的我，一考再考，檢討再檢討，每天都在補習班待到晚上九點才能回家。索性我是真的沒事幹，而且也蠻喜歡當時的班導，所以每天這樣泡在補習班也是挺開心的，當時我沒什麼羞恥心，考差了被留下來也不痛不癢。

那個夏天彷彿進了精神時光屋，習慣吊車尾的我出來之後國中第一次段考就考出了人生巔峰，以國英數皆滿分之姿進入校排榜單，直接成為人生勝利組，從此被貼上了「成績優良好學生」的標籤一路到畢業（雖然性格上還是很頑劣）。也是從那時候，我跟L的人生漸漸走上了不一樣的路，一直被期待著升學的她後來進入技職體系，而原本應該走技職的我卻拿到升學的門票（對，我曾經參加過建教合作班以及想過去考華岡藝校）。即使我們高中之後再無交集，冥冥之中有股孽緣把我們綁在一起，我們仍舊保持聯絡、關心著彼此的生活。

再後來我出社會那年，媽媽病逝，不久後我把板橋的公寓退掉，以工作為由把自己關進內湖不到五坪的小空間，從此很少踏入板橋。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混亂和低潮，然後我越走越遠，從內湖到曼谷、再到阿姆斯特丹。

住在L家這幾天，是我事隔8年後之後第一次實質意義上的回板橋，沿著我從小到大走習慣的巷子裡，經過舊家、運動場和我的母校，任由那些被埋沒的記憶湧上。明明每個角落都這麼熟悉，但這個沒有了家的城市卻給我巨大的疏離感。對他人而言，選擇在異鄉生活可能需要勇氣，但對我而言，遠走高飛只是種逃避，因為留在原地面對人事全非的事實，其實很難受。

被時間推著走，被期待著要打起精神重新生活，於是也顧不得心中那些理不清的情緒硬著頭皮前進。我想我可能從沒好起來過，但年紀漸長，誰又不是這樣帶著部份破碎的自己而行。還好一路上我開始學會感受身邊的善意和溫柔，總有像L這樣的朋友和其他人適時地接住我，想想我還是挺幸運的。